「里海」是繼「里山」在日本被提倡的十多年後才正式被提出。相對於「里山」的目標在追求森林和農村的社會與生態的生產地景,「里海」則是要追求的是海岸地區的社會與生態的生產海景。它強調的是人與海的結合,須透過人為的經營管理而使漁業資源及生物多樣性得以恢復並可永續利用。其實在二次大戰前許多的漁村及沿岸社區的謀生方式大多已結合了當地自然環境及生態特色,孕育出不同的漁村的傳統技藝和文化,漁具漁法也多屬於自給自足式的家計型漁業,因此沒有過度捕撈的問題。當時的沿海地區可說是到處皆「里海」。但隨著經濟開發、人口膨脹及高效率的捕魚方法,已使得自然的海岸及海洋生物多樣性在棲地破壞、污染及過度捕撈等因素的破壞下正在快速地流失。因此「里山」和「里海」的倡議即在此背景下被提出。希望能透過各界特別是當地社區和權益人的共同合作與努力,創造出新的里海,同時也能尋回過去已失去的「里海」。
「里海」的觀念與作法因完全符合生物多樣性保育及永續利用的精神,「生態系服務的功能」及「生態系取向的管理」得以被彰顯,更符合「第三屆聯合國永續發展高峰會」(Rio+20)所強調的「綠色經濟」。因此《里山里海倡議》在2010年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次締約方大會(CBD-COP10)中由日本正式提出後,即獲得各方的認同並推向國際社會。臺灣是否也能見賢思齊起而效尤,首先當然要先瞭解「里海」的涵義,以及在日本的案例及推動方法。最後再來檢視臺灣目前的狀況,並討論未來我們應該努力的方向。
一、 「里海」的定義
在日本“Sato”係里,即居所之意,“Umi”是海,故“Sato-umi”或“Satoumi”即為「里海」。「里海」一詞係來自於「里山」(Satoyama),是日本甚早即有的傳統永續經營森林及土地的觀念,現將其應用到在海岸及海洋的地區或生態系,但包括有當地社區的參與及合作、以及規劃與管理在內,並非只有空間的觀念。因此把「里山」或「里海」想成「理山」或「理海」就能把治理的成分予以融入。「里海」雖有一些不同的定義,但都大同小異。最早的定義是由Yanagi(1998)1所提出:「經由人為的操作或人與自然的互動而使其生產力及生物多樣性均能提高的沿岸海域」;較常用的定義則是「人類能與自然共存而能提高生活福祉的海岸生態系或海景」。在空間上,「里山里海」的區域係指自然與人類兩者在長期交互作用下形成的動態鑲嵌的斑塊景觀,又稱為「社會─生態─生產地景與海景(Social─Ecological Production landscape and Seascape, SEPLS)」。「社會─生態─生產」的概念其實與臺灣過去所推廣的「生產─生活─生態」三者並重的「三生一體」的社區永續發展的理念實不謀而合,只是三者的順序不同而已。三生的相對層面分別是「經濟面」、「文化面」與「自然面」,故其生產及生物多樣性應均甚高。健康的「里海」有許多效益:物質循環得以永續、土地與海岸得以整合管理、多樣豐富的生態系及自然的環境得到保存。如此理想的海岸環境必須經由眾人的合作才能造就及維持,也才能傳承給後代子孫。
二、 「里海」與生物多樣性的關係
「里山」的豐富生物多樣性需靠人類的森林管理,如疏伐、修剪,使陽光可以穿透,花草及其他落葉性闊葉樹才得以生長。同樣「里海」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也可以經過人為的營造及管理而提高。茲舉日本的一些例子:(1)當破壞珊瑚的魔鬼海星(Crown-of-Thorns starfish)在琉球及和歌山大量繁生時,潛水者可以用人力來消滅它們;(2)為挽救昆布林的衰退,除了在海底再種植外,在靜岡縣也曾嘗試去撈捕過多的藻食性的臭都魚,來減緩它們對昆布林的危害;(3)日本的琉球、有明海,人們會在潮間帶利用堆石、「抱墩」或「石滬」的古魚捕法來增加海洋生物的棲所及魚類的食物,進而使生物多樣性更豐富。同樣地,近年來許多臺灣的環保志工推動的淨灘、淨海或下海清除廢棄的漁網的活動也有助於海洋生態復育;政府從四十多年前即已開始仿效日本在臺灣各地沿岸投放人工魚礁或保護礁,來培育魚類資源,亦即以「人工棲所 (artificial habitat)」方式來創造景觀,培育資源,增加海洋生物多樣性的有效方法。但是否真正符合里海的定義,還得要看這些措施是否真的能發揮他預期的功效。亦即漁村經濟是否獲得振興,魚類資源是否達到培育的效果。
三、 「里海」與人類的關係
此可由日本過去和現在「里海」的狀況來了解。早年未受破壞的海岸環境或里海所產生的效益是:人們到岸邊可輕易挖到蛤蜊供作晚餐的菜餚、到海濱去收割海草或藻類作為農作物的肥料、孩童們可到潔淨的沙灘去戲水玩耍等等。但近年來沙灘在流失、海草床及潮灘地的面積在迅速的衰減、海域的水質在劣化,於是人們不再願意去親近海洋,過去的「里海」也因遭受人類的蹂躪而成為荒蕪之地,或是沙灘上充斥著被潮水沖上來的垃圾。藻床和海岸濕地原本是海洋生物的重要棲地,但因近三、四十年來過度的填海造陸和建港築堤等工程,已使得自然的海岸和潮間帶大量減少,嚴重損及生態系的平衡。如日本瀨戶內海的海草床和昆布林之面積已從1960年的2.3萬公頃減少到1990年的5千公頃,潮間帶也從1898年的2.5萬公頃減少到2006年的1.2萬公頃。臺灣的天然海岸更是在三、四十年內減損了近半。換言之,過去由於快速的經濟發展,已使海岸帶遭到嚴重破壞。直到近年來由於人們保育意識的提高,海岸的保育與復育才逐漸受到重視。
四、 如何來創造及重建「里海」
如何能讓物質的循環的時間更長久、流動的途徑更寬廣更平順是創造及維持健康「里海」的必要條件。過去沿岸的漁民不會去關心山林的保育和環境問題,但來自河川的陸源汙染物卻嚴重危害到沿岸的海洋生物以及養殖業,汙染的源頭可追溯到高山的濫墾濫伐。換言之,農業及漁業會藉著集水區及流域而相互關連。海納百川,要理好海,就得先要理好山。因此(1)從森林到海洋的水循環應要潔淨,沒有汙染;(2)漁業資源的管理應注重海洋生態的平衡,海域環境及棲地未受到破壞,而人們日常生活的消費與產生的廢棄物、農林漁牧業或是工商業的生產也會對水循環造成汙染和衝擊,因此要如何來減低這些威脅,並加強宣導「里海」的理念即十分重要。創造整合性里海─流域 (Satoumi-basin)共有七種類型:(1)流域整合治理;(2)減緩措施; (3)漁村活動;(4)環保志工;(5)試驗性活動;(6)都市活動;(7)複合式類型。如在「森林是海的獵人(Forest is a lover of Ocean)」的口號下,「植樹活動」即是屬於第一種類型從陸地上的森林保育開始施作,在有預防淤沙和污染的作用下,經由河川流入大海的水分及養分才得以潔淨。
要成功創造「里海」首先需要了解沿岸水域之物質循環,如該海域排放營養鹽之生地化之通量,以及初級、次級及三級生產量等。其次是有哪些海岸可以用何種人為的操作方式來增加漁獲量及生物多樣性。譬如太密集的紅樹林或海草床的棲地之物種多樣性反而降低,適度的疏伐,保留通道或開闊地反而會增加魚類、鳥類及底棲蝦蟹貝類。反之在空曠的砂地上投放人工魚礁或藻礁可以誘集及培育魚類資源,增加水層中養分之循環及沉降,以及生態系中之能量流。在容易優氧化的水域需設法減少營養鹽及由河川流入,以避免赤潮發生。反之,在貧養水域則可逆向操作,如設置一些人工湧升流的裝置(Yangi & Nakajima, 1991)2,來營造出一個養份較多的水域。海岸水泥化所產生的許多垂直陡峭的人工海岸的地形及底質,其生物多樣性一定遠不如坡緩且有多大小孔隙的天然海岸。Yanagi(1998)1認為日本與歐美國家,由於人口密度及文化的差異,很難直接採用歐美常將MPA的海域劃分為「核心區」(完全不用 )、「緩衝區」及「利用區」 (會過度利用 )的分區方式來管理或復育資源。而建議將海域在劃設出部分的MPA及淺海養殖區後,其餘海域均應以「里海」的方式來作明智地利用,亦可使漁業達到永續的目的。事實上無論採用何種方式,其成功與否的關鍵均取決於漁業管理是否有效、民眾是否守法,而前者視公權力是否能行使,後者則看政府的教育宣導是否成功。
依據日本環境省所擬推動「里海」的方法包括:(1)支持設立「里海」的地方性示範性計劃;(2)依「里海」準則來執行;(3)挑選典範予以推廣; (4)建置「里海網站」(Sato-umi Net);(5)出版手冊、摺頁等文宣品; (6)舉辦研討會及工作坊。這些工作係結合產官學、社區居民及環保團體共同來推動,由下而上,所以很快就獲得了大家的共識成為一項全國性的活動。
五、 「里海」的案例
由於「里海」的定義較為廣泛,只要是人與海有很好的共存共榮的關係,均可視為「里海」之一例,因此要舉「里海」之例可說是不勝枚舉。但首先需要釐清的是它與海洋保護區(MPA)的不同,嚴格的MPA是以「禁漁」 (no-take)為主,其「核心區」或「保留區」除了科學監測及管理者去取締違法侵入外,並沒有其他人為的設施或作為。而「里海」則是有人為的施作在內,包括養殖、魚礁或是某些限漁的措施在內。茲舉在日本的網站上 (http://ourworld.unu.edu/)屬於「里海倡議」的幾個案例來作說明:
(1)瀨戶內海(Seto Inland Sea)─ 數千年前瀨戶內海即因景色優美、魚產富饒而著稱,當地的居民的生計與內海息息相關,也因此存在著甚多不同「里海」的型式與文化景觀,直到二次大戰迄今全球海洋資源枯竭及海洋環境惡化的問題發生後為止。為遏止此一頹勢,1973年起通過了瀨戶內海環境保護的特別法,來復育瀨戶內海過去之榮景。隨後的里山里海的倡議,旋即獲得了NGO及140萬人的連署支持。典型之範例,如Hinase漁業合作社推廣其傳統的牡蠣養殖即為由獵捕改為放養的轉型、維持傳統小型拖網或Bizen網 (一種coastal pound net)的特殊漁具漁法以避免過度捕撈,以及復育海草床來增加種苗放流存活的機會等等。
(2)知床半島(Shiretoko)─ 位在北海島的東北方,屬北溫帶生態系,有數種瀕危物種,因位居East Sakhalin冷流及Soya暖流之交會處,故漁產豐富,包括鮪魚、鱈魚、比目魚及頭足類等。2005年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至今此處仍以漁業為主,主要靠定置網捕鮭、擬餌釣鎖管,以及流刺網捕鱈魚等。2007年底,漁業管理單位要求所有漁民的漁獲資料均需交繳,以供監測當地海洋生態系的變化及做為調整漁業管理政策的參考。此外再增設了幾處海洋保護區,加強史德拉海獅之保育,發展生態旅遊,甚至於包括拆除及改善河川上游一些攔沙壩的人工結構物,這些努力也都能獲得各方權益人的支持與參與。
(3)琉球的珊瑚礁─ 由於各種人為因素的破壞,石垣地區之珊瑚覆蓋率從2003年的27.4%銳減到2008年的6.4%,故當地社區即發起了拯救珊瑚礁的行動,包括成立委員會來推動一些保育工作,如以傳統Ishihimi (在潮間帶圍石法 )來取代目前高效率的捕魚法,其他貝介類的種類也因此迅速增加,2007年起在山坡上種月桃 (Alpinia speciosa )來防止紅土流入海中,此種植物本身還可以有編織、食用及醫藥的用途,2009年開始引入硨磲貝的養殖,其目的並非為食用,而是吸引潛水的觀光客,同時4年之後這些貝也會成熟產卵,也能達成復育其資源之效果。
(4)英虞灣(Ago Bay)─ 位於日本中部的三重縣志摩半島的南部,以養殖真珠而聞名。由於海灣較封閉,且有50餘個大小不一的島嶼散布,景色優美故成為日本的首座國家公園。1960年代,英虞湾之年漁產量含貝類、海參、蝦及海藻超過600噸,但到1965年後即因環境污染、優養化、赤潮、海岸水泥化,將灘地圍成了農地,以及漁法改變等而使當地的漁業迅速式微,2002年嚴重的海水缺氧事件摧毀了大部分的野生及養殖水產物。直到2008年由當地社區組成「英虞湾環境復育委員會」開始推動系列的沉積物及水質控管、海草床之維護及促進水的流通等等,並選擇了六處灘涂做為試驗場地,結果發現18個月後物種數大幅躍升,2011年志摩市 (Shima )還獲選為日本「里海」之示範地之一。
(5)東北地區(Tohoku)的災後重建─ 2011年3月11日毀滅性的大海嘯發生後,許多受災的農耕地的重建均會朝里山及里海的方式去進行。以此方式的重建也最容易讓社區在短期內完成小規模的重建,但同時能換來未來長期的永續。
(6)石川海岸(Ishikama coast)─ 位在日本北陸地方中部的石川縣。由於此區海岸地形與地貌複雜多變化,因此當地居民的生活多半與海洋息息相關,包括漁業、觀光、航運等。這裡同樣他因為昔日過度的開發,而有人口外流、人口老化、漁業資源及漁民人數銳減,以及海水酸化及水母入侵等等的問題。為配合里山里海的倡議,當地也開始推動了里海的計劃,「能登的里山里海」在2011年還被FAO選為「世界農業遺產 (GIAHS )」的地點。包括在轄區內的揚濱鹽田有一種相傳已有四百多年的製鹽傳統工法。因為當地日曬時間不足,故將海砂晶化後,再以滾煮方式來製鹽,現反成為觀光旅遊的景點之一。
此外在整個東北亞地區,如日本的志摩及伊豆等地,仍保存有「海人」和「海女」的傳統漁獵方式,藉由徒手潛水來打魚,撈捕鮑魚和珍珠,成為具有地方特色的一種傳統海洋文化,也算是一種「里海」的社會-生態的生產海景。在韓國濟州島還有一座海女博物館來做專門的展示。
六、 「里海」的由來及從日本到國際
過去三、四十年來由於大部分的海岸或海灣地區遭受到棲地破壞、汙染、過度捕撈及外來種等人為因素的干擾與破壞,促使海岸地區的保育在2007年起成為日本最重要的國家環境策略,其中有不少要創造或重視「里海」的呼籲,期望日本能變成21世紀全球領先的環境國(Leading Environmental Nation),在其策略中並明載「應經由藻床、灘地、珊瑚礁的保育及復育,以及污染防治等的綜合管理,來創造出許多處的『里海』,不但使海洋生物資源可以恢復,並可永續地嘉惠於民」。於是日本政府在2007年展開全國性的《日本里山里海評估(Japan Satoyama and Satoumi Assessment, JSSA)》(李&呂, 2013)3,來深入探討其意義、功能與價值,並需取得科學論述所需要的資料。在2008年起由環境省開始大力推動,並通過《海洋政策基本規畫》 (The Basic Plan on Ocean Policy),將「里海」的觀念及對漁業資源保護與管理的重要性予以具體呈現。2010年「里海」正式被列入日本《國家生物多樣性策略》的第四項中:「需將已劃為『里海』海岸水域予以保護」。2010年10月在日本名古屋所舉辦的CBD-COP10大會中,日本政府(環境省)與聯合國大學高等研究所(UNU-IAS)乃正式提出《里山倡議國際夥伴關係(The International Partnership for the Satoyama Initiative, 簡稱IPSI)》,希透過收集全球各地自然資源永續經營管理的案例,予以分析,找出其共通原則及一些技術經驗來建立規劃、執行及評估的準則,再推廣到全球,期能為人類發展出能和自然和諧共生的永續的農漁林的社會模式。迄今(2014/2/6)三年來IPSI已吸引包括我國三個單位共有155個會員組織的加入。IPSI每年會召開一次全球大會及主協辦一些相關之研討會、研習會,所收集之案例及相關之出版品、影音、文宣資料均可由《里山倡議》之網站(http://satoyama-initiative.org)上查找,目前所出版的「里海」專書至少已在五本以上。4-8
七、 臺灣與「里海」
在瞭解日本的「里海」的真正涵義以及日本的一些實例後,就會領悟到「里海」其實並不深奧難懂,也不是什麼新創的方法。它就是永續的自然資源的管理及使用的一種方式,透過宣導教育及政府的輔導與支助,鼓勵在地的社區或農漁村能以社區營造方式來創造具有地方特色,符合環保且可永續經營的產業。近三、四十年來臺灣的海岸生態及漁業資源也和日本一樣面臨劣化及減產的危機,許多政策也開始轉型及轉向,譬如海岸零損失、漁港多元化利用、推動娛樂漁業、加強海洋污染防治、通過溼地保育法(但未將人工溼地納入)等等。又為配合愛知目標,行政院在新修訂的《生物多樣性推動方案》中,愛知目標4,7或14等均與「里海」有關,其中目標7的工作項目D00007即是「需規劃、發展與支持類似『里山』『里海』倡議的永續生產系統」,並以所建立的數目作為績效評估的指標。近年來臺灣沿海的許多社區及漁村也都成立了文化生態工作室,努力在追尋及保存即將失落的傳統海洋文化或古老漁法或技藝,希能將其轉變成生態旅遊或漁村觀光的文創產業。譬如宜蘭南方澳的鯖魚季、基隆的石花菜及鎖管季、金山的磺火捕魚、苗栗灣瓦及外埔石滬的採蛤,彰化芳苑海牛車採蚵或挖蛤、台中高美及嘉義的鰲鼓溼地、台南的七股鹽田及黑面琵鷺、台東鏢旗魚的黑潮文化、花東的賞鯨豚及柴魚製作、墾丁及各離島的珊瑚礁潛水旅遊等等。但是不可諱言的是我們在許多海洋保育的工作上還有許多努力的空間,包括不當的海鮮文化、不當的漁業補貼政策、形同虛設的海洋保護區、遲未通過的海岸法、民眾的守法精神與保育觀念落後等等,都需要大家共同努力,配合「里海」計畫的推動,臺灣的海洋才有永續的未來。